每天筛一千份简历,然后看清自己
日期:09-27 来源:未知1000多年前,唐代书生朱庆馀赶考,交完卷子不安心,写了首诗给水部郎中张籍,就是那个“恨不相逢未嫁时”的张籍,想打探结果。
一句“妆罢低声问夫婿,画眉深浅入时无”让小朱既得到张大人的力荐,中了进士,还成功跻身《唐诗三百首》,堪称性价比极高的求职“个人自述”。
当代伯乐已高度职业化,他们叫HR,中文是人力资源(管理人员),鼠标一点,回车一敲,可能决定一个人去往何方。
在我朴素的印象中,HR应当识人无数,老练狠辣,有最亮的眼、最快的手和高度信息化的脑子。然而最近,我接触到的一批HR,形象稍具颠覆性。
他们是一群头部互联网企业人力部门的实习生,20岁出头,仍是学生身份,主要负责筛简历。他们被多数时候更年长的求职者称为“姐”“老师”,一边试着“安放”他人,一边发愁“安放”自己。
企业存亡、经济冷暖、时代变迁……种种信号都藏在他们过手的简历中,可谓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。他们面前,是论文登上顶级刊物的清华博士后、处于“食物链”底层的“双非”文科女、空窗几年的宝妈、人到中年突然下岗的父亲……在每天阅读的上千份简历中,他们看到了更真实、更复杂、更广阔的世界。
大型互联网企业的江湖名叫“大厂”。我的朋友艾瑞克一进去实习,就见识了精致的饭菜、巨大的落地窗和闪亮的工牌。然而,“大厂”还有另一面,最忙的一个月,艾瑞克一周工作7天,每天12小时,面试20人,问固定的问题。他只想逃,觉得自己成了“嘴巴一张一合的机器”。
事实上,他可能称不上“机器”,只是“零件”之一,实习生们待在一间办公室里,没有独立的工位,共用一张大桌。
在“大厂实习界”,HR实习生被认为门槛最低,任何专业的学生,都可能在这里完成“上岸”。据人社部统计,我国目前有大约1000万HR,《2021人力资源从业者现状调查》显示,一半HR是其他职位转型而来。
实习生大多扎堆在招聘方向,筛简历、联系面试,很难有机会接触人力资源规划、劳动关系管理等更专业的工作。他们中的一些也只想“镀个金”,再赶往下一站。
北京大学某社科院系的李宁曾向搜索引擎抛出问题:“本专业毕业之后能做什么?”
答案显示“HR”。
去“大厂”实习后,她说“干一行不爱一行,祛魅了”。
实习期,李宁有时候一天读超过1000份简历,“筛选门槛和面试问题都是给定的”。没有人想要转正,“大厂”也没有给这些HR实习生“转正”的名额,但恰恰因为没有“竞争”,同组6个年轻人,关系很好。
在她眼中,“大厂”被人们赋予的标签一点点剥落,不像自媒体渲染的那么残酷,不会35岁就被裁掉,没有忙到无法忍受,也没有她幻想中的活力和创造力。李宁发现“大厂”也在科层制的逻辑下运转。
“只是螺丝钉的位置不同,并不改变大家都是螺丝钉的本质。”
最新的预测显示,2024年中国大学毕业生人数约1187万人,同比增加29万人,再创新高。其中,博士生12.58万人,硕士生105.07万人。这意味着,扣除专升本、研究生招生人数,2024年实际进入劳动力市场的高校毕业生人数大约在990万人左右。
借朋友的眼睛,这千万人在我面前变得具体起来。
艾瑞克负责招聘内容审核员工,求职者大多学历较低,也有失业的中年人,他们是就业市场的“弱势群体”。
因为本身来自“双非”院校,艾瑞克看到简历里那些中年女性、大专生、冷门专业的“双非”学生时,会“惺惺相惜”。没有人知道他是实习生,和他说话时总是小心地带着敬意,很多人不主动询问薪资水平、合同细节,说什么就听什么,不反问,不质疑。
“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,如果不是因为读研,我也和他们一样。”这是艾瑞克的心声。他总是怕他们“吃亏”,会忍不住在沟通时多交代几句,“担心影响到他们的工作甚至家庭”。
还有些人,学历不低,能力不差,履历也光鲜,但因为家庭、年龄或中年被裁谋求转型,“大家都不容易”。
比起艾瑞克,阿布面对的则堪称“职场健儿”。
秋招简历,不少来自名校,阿布毕业于清华大学某工科系所,最擅长辨别“夸大技术能力”的求职者。他讨厌他们的“眼高手低”“自命不凡”,但也佩服他们沟通时能主动出击,讲究策略,表达诉求。
事实上,阿布也是今年秋招大军中的一员,也在接受审视和评判。他刚刚参加了一场笔试,发挥得不好,三道题只做出了一道。
在面试之前,所有求职者都是制式表格里的字符。李宁说,有的HR实习生还会在面试时故意用犀利的问题“考验”求职者,他们清楚谁的简历在“故弄玄虚”,谁又“言过其实”。同时,这些实习生又和求职者共享着同一种焦虑,会因为看到优秀的履历而感到自卑。
“今年太卷了。”有人说,本科生都很少见,研究生几乎成为基本门槛。一些热门的岗位如互联网运营,一个名额会有上百人竞争。在“大厂”HR岗位实习后,艾瑞克更努力了,他正在学习数据化相关知识,增强竞争力。
也有人通过他人求职的经历看到了“人生的更多可能性”,因而更放松,相信“再怎么我也能养活自己”。正如阿布所说,别人的情况看得多了,对自己的定位就更清晰。
李宁仍在追寻工作的意义,我听她滔滔不绝讲着补救型与发展型社会政策的区别,一时陷入恍惚,在这个行业分工越来越细微的时代,那种在工作中实现自我价值的想象真的有可能实现吗?还是说,大部分人都在与现实的交手中选择先吃到面包。
我又想到了开头的那段千古佳话,诗诚然美得卓越,但诗背后那忐忑寻求答案的心情,从来都匍匐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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